题记：今年是中国摄影家协会成立50周年，《大众摄影》主编高琴女士约我写一篇回忆蒋齐生老的文章。遵嘱，拖拖拉拉两个礼拜，终于成稿，如释重负。已于今日如约发给《大众摄影》编辑部的责任编辑杨朔昕女士。现发布在我的博客网站上，以飨有兴趣的朋友。

坚持真实 倡导抓拍

蒋齐生是一个理论执著，勇于创新的老头。如果说他对中国新闻摄影的贡献有许多，那么，在全国摆拍成风、不可逆转的状况下，能够理论联系实际，以反潮流的大无畏精神力挽狂澜，倡导抓拍，是蒋老的最大贡献，也是蒋老最可贵的品质之一。

20世纪50年代蒋老就冒着被整、被排挤的风险，提倡新闻摄影要抓拍。正如他在《蒋齐生新闻摄影理论及其它》一书中说的：“大约从1954年开始，我就不断总结我对于新闻摄影的理论认识，一方面总结自己的学习体会、实践感触，一方面参加讨论（最初是摆布、组织加工问题，后来是真实性问题、采访路线问题、新闻摄影的特性问题等等）。‘文化大革命’初，有人要批判我”。

1981年1月，首都新闻学会设立“新闻摄影学术组”。受全国好新闻评委会的委托，由蒋齐生牵头，新闻摄影学术组于同年5月组成11人的评选小组，评选1980年度全国好新闻照片，并于当年11月在北京举办了“首都新闻摄影展览”。1983年10月，中国新闻摄影学会成立，在天津召开了第一届全国新闻摄影理论年会，选举了学会第一届领导成员，新华社摄影部研究员蒋齐生出任第一届会长。

中国新闻摄影学会创建以来，在摄影实践上，蒋齐生会长一直大力倡导抓拍，旗帜鲜明地反对摆拍，坚决捍卫新闻摄影的真实性原则。在理论学术上，蒋老主张展开争鸣，坚持两年举行一次全国新闻摄影理论年会；同时，坚持每年举办一次全国优秀新闻摄影作品评选，推出一批抓拍的新闻摄影佳作，并举办全国优秀新闻摄影作品展览。改革开放20多年来，全国已经涌现一批坚持抓拍的摄影记者，在中国新闻摄影界树立了良好的采访拍摄风气。这些功不可没的成就，与蒋老的倡导的抓拍理论息息相关。

理论创新 图文并重

20世纪80年代中期，蒋老在安徽省滁县举行的第二届全国新闻摄影理论年会上首次提出“图文并重”观念，他说：“根据当前世界报刊极为重视图像新闻的发展趋势看，我国报纸需要从‘图文并茂’上升到‘图文并重’。”这是蒋老在新闻摄影报道方面的又一大理论贡献，也是报道摄影理论的创新之举。

这个理论从1985年10月产生，到1990年8月在宁夏银川第一次全国总编辑新闻摄影研讨会上被新闻界广泛认可，前后经历了5年时间。促成了报纸总编辑与摄影记者多次的、反复的对话，特别是1987－1988年北京的4次新闻摄影研讨会，为第一次全国报纸总编辑新闻摄影研讨会的召开，开创了良好的图文传播舆论氛围和新闻摄影报道在“图文并重，两翼齐飞”进程上的充分准备。

这些对话和理论准备，正是蒋老不为艰难、呕心沥血、精心策划、团结协作的必然结果，也是我有幸亲眼目睹和经历过的难忘历程。

虚怀若谷 从谏如流

1984-1988年，我先后参加了一些新闻摄影评选，看到一些评委拿到照片总是先看照片说明，根据说明所表述的新闻事实来投票。结果是一些新闻事件突出，但瞬间形象平平，甚至非常差劲的照片入选为“优秀作品”，有一些还得了奖。这引起我的思考：新闻摄影评选，到底是评摄影，还是评事件？是以形象表现为主，还是以文字描述为主？

1989年3月，福州举办第八届全国新闻摄影作品评选。我于3月13日给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长蒋齐生和秘书长胡颖写了一封长信，谈了我对评选所存在问题的忧虑心情，讲了新闻摄影评选中新闻形象对于照片本身的重要性，第一次明确提出“评委观念的差异和评选标准”出现错位，应当“借荷赛评选的东风，结合我们的实际情况，对这次评选工作进行必要的改革……改革的根本问题是从重视新闻文字转移到重视新闻形象上来，把形象语言、形象价值放在评选新闻摄影的首位来认真对待。”在这封信中，我还提出了7条评价新闻照片的标准，希望学会考虑和采纳。

蒋老很重视我信中的意见，在会上全文宣读，评委会决定采纳我的建议。这件事使我感到蒋老在学术上具有周文王礼贤纳士、从谏如流之风范。

海纳百川 有容乃大

1988年11月下旬，中国国际友谊促进会、人民日报、中国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央电视台和中国当代摄影学会六家联合举办了“北京国际新闻摄影周”大型摄影活动。66家中国媒体的编辑、记者共130多人参加，同美国联系图片社总裁罗伯特·普雷基等国际上享有盛名的图片编辑和摄影记者一起，分组采访了北京地区10多个点，进行了学术交流。

这次活动中国新闻摄影学会没参加，但是，当蒋老得知我和陕西的吴峻参加了这次活动时，就在当年12月陕西户县召开的第三届全国新闻摄影理论年会上，请我和吴峻联合发言，向与会代表介绍“北京国际新闻摄影周”的摄影活动和学术交流情况，使大家及时了解了活动的情况和国际新闻摄影的发展趋势，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蒋老在这件事上展现出他海纳百川的胸怀，这种打破门户观念，虚心了解兄弟学会摄影学术与实践活动的大家气派，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坚持真理 有假必打

1988年12月，中国新闻摄影学会在陕西户县召开第三届全国新闻摄影理论年会。会议分3个大组就新闻摄影的理论和实践问题进行研讨，我在第2组，做临时召集人。当时正赶上新华社摄影记者李锦作假弊案东窗事发，三个大组的与会代表们对李锦在大别山地区制造假新闻照片《小夫妻》问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和严肃的批判。

会议期间，根据与会代表的强烈要求，蒋老主持了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长会议并做出决定：撤消李锦1987年拍摄的包括《小夫妻》在内的《不要忘记他们》组照的年度金牌奖，同时撤消李锦在假照片基础上写的论文《过程论与摄影记者的新思维》所获得的“新闻摄影学术研究成果奖”。

在这个问题上，我体会到了蒋老的苦心，也深深感觉到，蒋老对李锦那几年拍摄的新闻照片和理论研究是钟爱有加的，但是，为了维护新闻摄影真实性原则，为了维护新闻摄影学术研究的严肃性和科学性，也为了维护新闻摄影评选的公正性和权威性，蒋老“挥泪斩马谡”，高举学术打假、新闻摄影打假的旗帜,为我们晚辈做出了榜样。

和而不同 扶持新秀

1993年10月，新华社摄影部召开的军事新闻摄影研讨会。在会议期间，蒋老谈到：“最近，有两个年轻人发表了一篇文章，讲‘要重视新闻照片的信息价值’问题，并且举了一些外国人的观点。他们的文章，有的我不大懂，有的我不太赞成。但是，我想请他们两位来，同大家认识一下。”于是，蒋老请人把两位年轻人请来。两位青年男女一进会场，蒋老就向我们介绍：“这个是曾璜，那个是黄文。文章就是他们两位写的，大家欢迎！”紧接着，蒋老请曾璜、黄文向与会者做了简单的介绍。蒋老说：“对年轻人，对年轻人的理论观点，我们不排斥，他们两位的文章，我虽然有的不赞成，但是，我准备把他们请到无錫年会（第五届全国新闻摄影理论年会）上去讲一讲。”

后来在当年11月的全国第五届新闻摄影理论年会上，我再次见到了曾璜和黄文，非常巧，我和曾璜还在一个大组，并且聆听了他们的大会发言。他们文章和发言的基本观点是：要从新闻传播学的角度来看待新闻摄影；要重视新闻照片的信息价值；“摄影记者是信息的影像传播者”（美联社纽约总部图片编辑语）；“传播摄影师”。而这些观点与蒋老在1985年前后提出的“新闻摄影是新闻战线的一个兵种”论是有区别的。

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至今挥之不去。因为在这件事上，我目睹了一位既能听取不同意见，又能身体力行扶持新秀的具有长者风范的老头──蒋齐生。

推介典型 不遗余力

1994年12月，他以极大的热情关照蒋铎的高级职称和新闻百佳问题。事情是这样的：

《新闻战线》要刊登蒋老给蒋铎的《抓拍——纪实摄影新闻摄影的基本方法》一书所写的序言，我给蒋老写了一封信，请他把编辑部修改的文章审阅一下。他审阅完毕后，在我信的背面给我写了回信，请我向人民日报编委会反映，关照蒋铎的高级职称问题。

信中说：“许林同志：稿退回，我只改、加了几个字。蒋铎同志理应成为人民日报的高级记者，他自己谦虚，‘无所谓’，我们却不能对此不问，这有关我国新闻摄影界的总体水平、质量，希望你做一些促进工作，首先是要蒋铎自己提出申请，并请人民日报领导过问这一事。你的意见如何？如果必要，我愿以我为他的书的序作他高级记者的推荐书。蒋铎还可以写出新的文章，他最近对中国摄影报记者发表的谈话（据说他自己另写了一篇）论图文并重、两翼齐飞总编辑的‘总体设计’，就是一篇极有理论价值及现实指导意义的新佳作，把他的书和这篇新文章一同作为申请高级记者的‘资本’，我认为是够条件的。还有记协拟评选全国百佳新闻工作者，我认为人民日报应当把蒋铎作为候选人提出。他是绝对当之无愧的。此事也请阁下做些舆论活动。祝好！另，建议在《新闻战线》发表此文时，加几个字，为蒋铎的书做点广告，注明到哪里可以买到它，价钱几何之类。　 蒋齐生　 1994年5月12日”。

我从蒋老的信中看到，他对敬业的新闻摄影记者非常关心，非常支持，非常爱护，因为这关乎“我国新闻摄影界的总体水平、质量”。在我与蒋老的接触中，亲身体验和目睹了蒋老对优秀摄影记者的推介是不遗余力的：

1985年10月，在第二届全国新闻摄影理论年会上，他力推王文澜、贺延光上台做“双簧”式发言；

1987年10月，他在经济日报主持召开了“邓维新闻摄影研讨会”，隆重推出邓维；

1993年10月，他把曾璜、黄文推向全国新闻摄影界；

1995年2月，他提出授予并颁发解海龙中国新闻摄影学会特别贡献奖；　　……

语重心长 寄予厚望

1994年10月，在福州召开的第三届全国报纸总编辑新闻摄影研讨会上，评选了报纸运用新闻照片好版面，有一些与会代表对我说：“许林，你是摄影记者出身，当过多年图片编辑，又是美术院校毕业的，由你来评一评获奖版面非常合适，你是不是把这次评选出的版面写一写，评论一下？”

根据这些代表的要求，我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把获奖版面全部评了出来，并由中国环境报摄影部主任梁文骏（时任中国新闻摄影学会副秘书长）资助，出版了一本小册子《报纸版面赏析》，印刷600册，在1995年8月内蒙古举行的第六届全国新闻摄影理论年会上作为学会文件发给代表。蒋老看到后非常高兴，在会议上把我叫到他的座位跟前，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许林，你搞的那本《报纸版面赏析》很好。这个方面，我们中国新闻摄影学会目前还没有人能搞，今后，你就专门负责这方面的研究。”

从蒋老的谈话中，我体悟到了蒋老对新闻摄影、报纸版面学术的专注，也体悟到作为学会领导的前辈对晚辈的栽培之心。蒋老对我的鼓励和希望，我至今铭记在心，时刻留心报纸版面运用图片的情况，作为我的新闻摄影研究方向。如果说我在新闻摄影和报纸版面研究方面有一点小小的进步和成绩的话，那与蒋老当年的教诲是分不开的。